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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天網 飛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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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上。

纖纖醒來, 身邊沒有人。

她洗漱完畢,路過窗口,拉開窗簾。

室內設有地暖, 溫暖如春。內外溫差之下, 玻璃窗蒙上一層白霧, 看不見外面。

擡手抹了抹,手指凍得冰涼。

雪停了。

這次回來的匆忙,行李就一個包,換洗衣服都沒帶。

纖纖打算穿秦措的襯衫將就, 等會兒她有事回秦園,再找自己的。

打開衣櫃,一楞。

右邊是秦措的衣物, 左邊是她的。衣服全新, 吊牌還沒剪。

這一幕,似曾相識。

當初秦先生就是這樣的操作。

她人還沒到海之嶼, 房間的衣櫥就塞滿了屬於她的鞋帽衣服。

她的尺碼, 秦措倒背如流。

纖纖換完衣服,給許玲發送一封郵件, 標明時間和地點,約在下午見面。

她和那個瘋癲半生的女人, 還有一點未完的糾葛。

從房間出去,逛了一圈, 她站在廚房門口。

秦先生心情很好。

他背對她, 正在煎法式吐司。

纖纖看了會兒, 走過去,從身後圈住他的腰。

“才六點半,起那麽早?”她瞄一眼掛鐘, “都辭職了,不享受一下睡懶覺的福利?”

秦措說:“以前六點起都算晚。”

語氣平靜。

纖纖盯著他,越發覺得那雙細長的鳳眸含笑,漆黑的瞳孔深處,盡是春意。

她搖搖頭,嘀咕:“……你真的心情特別好。”

秦措關掉燃氣竈,“不止。”

纖纖挑眉。

秦措低頭看她,淡然道:“那叫身心愉悅。”

纖纖:“……”

懶得理他。

她把盤子端上餐桌,想了想,告訴他:“我下午出去一趟,有點小事處理,很快回來。”

秦措說:“有空先去祖父家。”

纖纖奇怪:“你不是昨天才帶小霧過去嗎?”

秦措:“他只想見你。”

纖纖一怔。

也行,時間應該來得及。

她答應:“好,那我開你的車。”

秦措拉開冰箱的門,取出牛奶和蘋果汁。

“如果祖父提出要求——”他頓住,“別答應。”

“什麽要求?”

秦措沈默。

片刻,他說:“我一走,祖父擔心公司的未來,有可能病急亂投醫。”

纖纖明白過來,失笑。

“你爺爺找誰也不會找我啊……秦氏是他老人家一生的心血,他讓我管,先不說我有沒有空,他不怕引狼入室,後患無窮?”

秦措擡眸,戲謔:“也對。白小姐如果對我始亂終棄,那可真的是,人財兩空。”

“……你無聊。”

秦措輕笑。

“總之別答應。”他捏了捏她臉頰,“候選人名單,我已經給他了,不管他說什麽都別聽,知道嗎?”

“知道啦。”

他捧住她的臉,沒放開。

纖纖問他:“又怎麽了?”

秦措凝視她,半晌,微微一笑,“上個月,小霧寫了一篇作文,關於你。”

“他那麽小寫什麽作文?”

“我的母親。”

“這個命題——”纖纖回憶,“……我好像也寫過。”

“記不清?”

“寫完就忘了,誰會特地記住?”

“我。”

“……”

秦措臉上沒什麽表情,語調也慢:“高二期末考,燈光下母親的白發,送分主題。”指尖輕輕一點她額頭,“你寫鯊魚怎麽繁殖,零分。”

纖纖想起來了,於是笑得更起勁,“對對,老師發了好大的脾氣,龍顏大怒啊。”

秦措看著她。

她笑的那麽開心,沒心沒肺的,一如當年。

他涼涼道:“兒子的作文交上去,得分都能比你多。”

“我零分嘛,比我得分高太容易了,有本事比我得分低。”纖纖說著,笑問,“小霧怎麽寫的?”

秦措食指繞起她的一縷黑發,正經的背誦:“媽媽的長發像海藻,皮膚像珍珠——”停了下,目光帶著一絲笑意,“睡姿像八爪魚。”

纖纖一楞,瞪他,“最後那句你自己加的吧!”

秦措低笑。

纖纖抱起雙手,挑眉,“昨晚上我睡覺纏你身上,影響你睡眠質量了?秦先生不滿意?”

秦措擁住她,下巴抵著她的頭發,輕聲嘆息:“……就怕你不纏我。”

纖纖本來想說肉麻。

本來想說的。

可是情話之所以被稱作甜言蜜語,就因為聽在耳朵裏真的甜,太受用。

即使如她這般非人類的生物,久而久之,也會沈溺。

她一定是被人類的話術大全荼毒了。

她也要以毒攻毒,荼毒回去。

“纏著你。”纖纖說,“除了你,誰也不要。”

到秦家祖宅前,纖纖去了一趟秦園,從別墅裏取回她存放很久的東西。

其實見一見秦老爺子也好,她也有事知會他。

不久,纖纖和老人單獨待在花園。

天氣很冷,秦老爺子卻執意在外面談話,想來為了最大程度的避開旁人的耳目。

如此甚好。

纖纖把黃褐色的文件袋放在石桌上。

“……上來就談正事啊。”秦老爺子看她一眼,“不先聊兩句別的,閑話家常?”

纖纖說:“在屋裏一定跟你閑話家常,外面太冷了。”

秦老爺子笑,“丫頭,你怕冷?”

纖纖搖頭,“不想你凍壞了,秦措怕你生病。”她默了默,語氣冷淡了些,“秦措上次挨你的打,還怕你氣病了。”

秦老爺子笑了幾聲:“你倒心疼他。”

纖纖把文件袋往他面前推了推。

秦老爺子拿起來,一張張照片看過來,起初微微的驚訝,之後神情覆雜。

他把照片和調查報告放了回去。

纖纖說:“我下午約了許玲。”

秦老爺子淡淡道:“只有許玲?那孩子呢?”

“也約了他。”

“這些東西——”秦老爺子盯著文件袋,“我以為,我早就讓人銷毀,永遠不會有重見天日的機會。”

“銷毀得不徹底,十倍價到手。”

秦老爺子苦笑,喃喃:“真應了那句老話……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”

纖纖問:“你早就知道?”

秦老爺子閉上眼睛,久久無言。

終於,他長嘆:“知子莫若父,我能不知道嗎!”

他的聲音滄桑,融合了太多的憤恨,無奈,慚愧。

“正因為一清二楚,所以才想藏起來,怕人發現,尤其是小茹和小措。”他緊皺眉頭,難掩沈痛,“當年,我以為,這樣最好,我也只能這麽做。我不能改變遠華的所作所為,但我必須保護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。”

纖纖說:“我不打算告訴秦太太,也沒想告訴秦措——”

秦老爺子卻說:“我希望你叫上小茹。”

纖纖怔忡。

“……不。”秦老爺子又說,語氣鄭重,“我請你叫上小茹。”

纖纖沈默幾秒,詢問:“你確定?”

秦老爺子點了點頭,“我以為隱瞞就是保護,可這麽多年來,我看著小茹作繭自縛,越陷越深,害人害己……我自以為是的保護,才是真正的縱容和傷害。時間不是萬能的。有些人,有些事,時間治愈不了。”

纖纖問:“真相可以?”

秦老爺子肯定:“真相可以。”

纖纖拿起文件袋,“好。”

“別著急走。”秦老爺子見她起身,叫住她,“丫頭,坐下,咱們聊聊。”

纖纖重又坐下來。

秦老爺子盯著她,看了很久。

這個女孩,從幼年到如今,一幕一幕,在他腦海裏過了一遍。

她說,財神拜我。

遠走五年,她那不可思議的成就。

壽宴當晚的異象,時隔多年盛放的曇花,逆花期一夜開遍的百花,姹紫嫣紅,爭奇鬥艷。

梁老先生對她的畢恭畢敬,推崇至極。

……

秦老爺子平靜的說:“你不是一般人。”

纖纖不答。

他看著她,放低聲音問:“丫頭,你到底是誰?”

纖纖坦然迎上他的視線。

老人對她並無敵意。

他只是害怕,怕她對他的家人有惡意,怕他們受傷。

他渴望得到一個保證。

所以,該怎麽回答呢?

她突然想起那天殘陽下的墓園,秦措面對父親的墓碑,所說的話。

於是,纖纖笑了笑,“我是你孫子的愛人。”

秦老爺子一楞。

良久,他也笑起來,“好,好。”

短短兩字,道盡一切。

纖纖又說:“我真要走啦,下次帶小霧來拜年。”

“再等等。”秦老爺子直起身,“還有一個不情之請——”

纖纖心底嘆氣。

還真來了。

……秦措那張烏鴉嘴。

最近,許玲的心情很差。

她一手培養的棋子莫名其妙地超越秦家,一躍成為全球首富——這一離奇的事實,她用了整整半個月才消化,才信以為真。

……白纖纖。

她收養的孤兒,如果沒有她就會餓死街邊的小女孩,除了美貌一無所長的死丫頭——她怎麽賺的了那麽多錢?

許玲想不出來。

這也就罷了。

屋漏偏逢連夜雨。

上周,她出門買菜之後,家裏遭遇入室盜竊,該死的小偷把她的東西翻了個底朝天,偷走了電腦和一些值錢的物件。

最可恨的是,小偷亂丟秦遠華的相冊,那是她最珍惜的東西。

幸好相冊只是被扔到角落,照片完好無損。

今天,白纖纖約她和兒子見面。

好巧不巧,地點正是路洄曾經約她會面的高檔咖啡廳。

不,這不是巧合,這是一場精心算計的陰謀!

許玲站在路邊,冷冷地盯著‘暫停營業’的牌子。

許妄走在她前面,正要進去,被她一把拉住,狠狠往後扯,“別去!”

許妄皺眉,“你發什麽神經?”

“裏面埋伏了人,我已經看穿了。”許玲死活不肯往前去,冷笑著說,“這是陷阱。”

“埋伏了人,然後呢?”

“蠢貨!我們一進去,就會被綁起來,任人宰割。白纖纖要報覆我們,你不懂嗎?”

許妄嗤笑:“你瘋夠了沒有?她是Mr. GF。秦家都能輕易弄死你,她要想報覆,多的是辦法打壓,甚至讓我們兩個人無聲無息地從世界上消失,用的著特地約見面?”

許玲神經質地後退,自言自語:“她本事大……所以這一定是陷阱。”

許妄失去耐心,甩開她,“那你回去。”

他推開門。

許玲在他身後緊張窺探。

裏面的確有人,但不是她想象的人高馬大的黑衣打手,而是……白纖纖和那個女人。

她楞住。

幾秒鐘後,她冷笑了聲,揚起頭,大步走進去。

為了等待許玲母子,纖纖和秦太太面對面坐了二十分鐘,茶也喝完了小半杯。

大門開啟,有人進來。

秦太太微笑,眼底卻諷刺,“白小姐,人到齊了,如果你想揚一揚威風,現在可以正式開始。”

纖纖說:“我今天是來膈應人的——”

後半句,她沒說。

原本,秦太太不在她的計劃中。

她只想膈應那對母子,因為許妄蓄意挑釁,一邊抽煙還往她兒子的臉上噴,以至於秦措震怒,跟她冷戰了一晚上。

真的只針對他們。

今天是除夕,大過年的,若不是秦老爺子的要求,她才不想約秦太太出來。

明天還得帶小霧去給她拜年,到時多尷尬,想想就頭疼。

“膈應人嗎?”秦太太笑了笑,往後靠在椅背上,也不看另外兩人,淡淡道,“你已經成功了。”

纖纖:“還沒開始呢。”

秦太太:“……”

許妄走了過來,並不落座,只斜倚著一張沙發,看著他久別的妹妹。

也沒那麽久。

他們分明在恒悅大酒店見過,可總感覺,那是一個世紀前的舊事。

那個人,熟悉又陌生。

她是白纖纖,和他一起長大的妹妹,也是Mr. GF,如今的世界首富,財富榜第一的大富豪。

……他寧願她變了。

變的盛氣淩人,變的趾高氣揚,變的對他們這些見不得光的人不屑一顧。

如此,他就能說服自己,他失去的是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。

所以他恨。

他恨她還是這樣的安靜溫婉。

如他夢中的明月,如他記憶中的她。

他恨她不成全他的自欺欺人。

他失去的就是他眷戀的白纖纖,再也不會回頭的白纖纖。

許妄掏出煙盒,“找我們幹什麽?”

纖纖把一只文件袋拿起來,並不急於拆開。

她平靜的問:“你們知道,小時候,我認為的全世界最完美的人是誰麽?”

許妄譏諷:“秦少爺?”

“怎麽可能。”纖纖握住茶杯,靜靜的說,“是秦遠華。”

秦太太神色劇變,站起來,“我沒有必要受這份羞辱,沒必要聽下去——”

纖纖打斷:“你有必要,坐下。”

秦太太不動,盯住她。

纖纖擡眼,淡淡道:“坐下。”

秦太太僵持片刻,慢慢地坐了回去。

這是她生命中最深遠,最醜陋的傷疤。

時至今日,撕裂粉飾太平的紗布,底下仍是流膿的傷口。

可她決定留下來,她突然想聽下去。

這麽多年,她也累了,她只要一個了結——即使這意味著必須再一次撕開舊傷。

許玲略有得意,“他本來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。”

纖纖看向她,“我從小在你們家長大,聽你說起他,聽許妄說起他,說的太多。在你們的嘴裏,他是一個好男人,一個好父親,沒有任何缺陷。”

秦太太雙手微微發抖,她緊緊攥住。

許玲堅定的說:“他本來就是!”

“後來,我出國,手上有點資源,又很好奇他有沒有你們說的那麽優秀,就做了深入調查。”纖纖停頓,一會兒才道,“這些事情與我無關,本來沒打算拿出來——多虧了許妄,誰叫你挑釁秦措,欺負我兒子。”

許妄嗤了聲。

許玲擰眉,“你到底想說什麽?”

纖纖打開文件袋,將裏面的東西通通倒在桌子上,“看看吧,你的絕世好情人,你兒子的模範父親。”

先看見的人是秦太太。

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成慘白。

她盯著散落的照片,只覺得眼睛刺疼,尖銳的疼,竟沒有勇氣拿起來,看個清楚。

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。

想否認,事實就在眼前。想尖叫,卻被掐住了脖子。

她霍地站了起來,聽見旁邊的女人嘶聲叫喊:“假的……假的!全是假的……不不……啊!”

隨著最後一聲野獸般的痛叫,許玲沖上前,抓起照片就撕,一張接著一張,生怕停下來。沒一會兒,碎屑飛揚。

纖纖看著這一幕,置身事外的冷靜。

“秦遠華在北美和歐洲另有情人。”

“他在溫哥華和曼徹斯特都有金屋藏嬌用的愛巢。”

“溫哥華那位是華裔,比他小了十歲。曼徹斯特那位是白人,現在還住在那棟房子裏。”

“除了固定的情婦,應召女郎叫的也不少。”

“你剛才撕掉的那張照片,是他某一次的艷遇,拉丁裔少女,那年,她剛滿十八歲。”

纖纖徐徐道來,波瀾不驚。

每說一句,許玲便更加混亂。

她一邊狂搖頭,一邊念念有詞,忽而癲狂的竭力否認,忽而咬牙切齒的咒罵她造謠,陷害秦遠華。

纖纖不在乎。

許玲像一頭陷入絕境的困獸,她在掙紮。

等她累了,絕望了,便會醒過來,領悟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。

虛假的,是她記憶裏的完美戀人。

“秦遠華對你只有情分,那不是愛。”

纖纖輕聲說,幾近殘酷的平淡。

“所以他不會為了你堅定的對抗家庭,所以他給不了你名分,所以你的兒子沒有父親長久的陪伴。”

“他對妻子不忠,對你也不忠。”

“你只是他逃離家庭的避風港,和外面的情婦,本質上並無差別。”

“就算你如願嫁給了他,說不定,你會成為第二個秦太太,等一個出軌的男人回家。”

秦太太死咬住嘴唇,咬出了血印。

“不!”許玲面無人色,大叫,“不是,不是,不是……”

纖纖不說了。

許玲還在否認,可她也在哭。

女人自己都沒發現,她的雙目血紅,淚水不停地落下,那張臉淚痕斑斑。

直到許妄走過來,拽住她的胳膊,用力將她從桌邊帶離。

他臉容蒼白,“夠了。”

許玲又是一聲尖叫,終於痛哭失聲。

多年以來,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,坍塌了。

她撕心裂肺的哭。

不遠處,另一個同病相憐的女人,卻笑出了聲。

那是毫無快樂,毫無笑意,自嘲自厭的苦笑。

秦太太頹然癱在椅子上,眼淚沈默落下,落在她唇角譏諷的弧度上。

“這麽多年……”她低低的夢囈,“我都在爭什麽?”

曾經,她爭奪秦遠華的愛情。

她永遠得不到,卻又無比渴望的愛情。他無所保留地贈予另一個女人的深情!

可是,可是。

到頭來,假的。

從來沒有所謂的深情。

她為了一個涼薄又卑鄙的男人,耽誤了時光,蹉跎了歲月,不停地折磨自己。

她失去的,再也回不來了。

不值得……為什麽到今天才明白,不值得啊!

哭聲與笑聲,交織徘徊。

咖啡廳的門又開了。

進來的是幾名警察。

見到此刻的狀況,他們楞了楞。

公務在身,沒有太多時間等混亂的場面結束,領頭的一名男警官辨認出許玲的臉,走了過去。

“許玲,是嗎?”他說,“你涉嫌惡意恐嚇脅迫,以及敲詐勒索,請你配合我們調查。”

女人沒有反應,眼淚不住流出來,眼神空洞。

男警官皺眉,“許玲——”

“你剛才說什麽?”

男警官轉過頭,打量說話的人,“你是她的……”

許妄面無表情,“兒子。”

“前幾天,是你們報的案吧?入室盜竊。”

“對。”

“人抓到了。”警官看他一眼,“嫌犯同時供出,在你母親的電腦裏找到了違法的證據。她拍攝別人的不雅照,以此威脅對方,有電話錄音和文字信息為證。”

許妄怔怔地聽著,好一會兒,才回頭。

“你做的?”他問。

“天網恢恢。”纖纖說。

突然,許玲掙脫抓住她的人沖出去,拿起一個茶杯在桌角上敲碎,又抓住碎片,一刀一刀割向照片,又哭又笑,狀若瘋癲。

“假的,假的,看我殺掉你們,叫你們陷害他!”

幾名警察呆住。

短暫一瞬,他們反應過來,急忙上前。

“抓住她!”

“許玲,裝精神病逃避法律責任是沒用的!”

“她手流血了,先讓她冷靜,別傷到自己。”

……

他們只用了幾分鐘,便徹底控制住許玲,將她帶出門。

許妄下意識地追上去。

剛到門口,聽見一道輕輕細細的聲音:“她會被判刑,在牢裏待上幾個月,至多一年。”

“這就是你要的?”許妄停住,再次開口,用的陳述句,“這就是你的報覆。”

纖纖面不改色,“是啊。”

許妄冷冷道:“你要我們生不如死。”

“對你,也許。對她,沒準是先死後生。”

許妄皺眉。

“你媽媽——醫生救不了她,上帝救不了她,以前的她現在的她,都救不了自己。”纖纖說,“只有一個地方,也許還能給她重生的機會。”

秦太太走了。

纖纖提議送她回去,她不要,她說司機在等她,然後游魂似的飄了出去。

……不妙。

秦老爺子的初衷當然是好的。

他認為殘酷的真相能拯救兒媳婦,就像她覺得,比起精神病人的病房,許玲需要待在監獄裏接受改造。

可這到底是一劑猛藥,就怕刺激過了頭。

因此,到家以後,纖纖猶豫。

秦措在陪兒子玩拼圖。秦霧拼,他在旁邊計時。

等秦霧拼完一整張圖案,纖纖叫他:“秦措。”

她招手,要他過來。

秦措起身,跟著她回到房間,見她長久的沈默,便說:“坦白從寬。”

纖纖一怔。

“你身上有煙味。”秦措淡聲道,“我等你主動開口。”

纖纖遲疑。

怎麽才能在避開秦遠華的前提下坦白?

她不想許妄好過,可又不想秦遠華的這個兒子難受。

於是,她說:“我覺得,你應該去陪你媽媽。”

秦措的目光落在她臉上,輕飄飄的。

他耐心的說:“母親不抽煙。”

纖纖無奈,只能含糊其辭:“我約許玲見面,給她看了點東西,傷害很大,侮辱性也極強。你爺爺讓我叫上你媽,所以她也在,也看見了……反正你就去看看她。”

秦措不語。

幾個點拼湊一起,真相一目了然。

他說:“秦遠華。”

纖纖驚訝,不太確定的問:“你……知道?”他默認了,她又問,“你怎麽知道?”

“自己查的。”秦措一句帶過。

纖纖嘆氣:“你安慰她吧。”

秦措說:“她見了我只會假裝無事發生,我去沒用。”

纖纖問:“那怎麽辦?”

秦措:“送小霧去。”

纖纖:“……”

送完秦霧回來,秦措一路沈默。

到了家,他把鑰匙掛在墻上,脫下外衣,走進客廳。

纖纖跟在他身後,時不時地瞥向他的臉——看似風平浪靜,實際怎樣,只有天知地知他知。

秦措坐在沙發上,擡了擡眼皮,“一直跟著我做什麽?”

纖纖挨著他坐下來,思忖一會兒,像電視裏演的那樣,右手伸出去緊握住他,溫聲說:“小霧安慰他奶奶,我安慰你啊。”

秦措反握住她,拉過她的小手,漫不經心地在她手背上寫下幾筆。

微涼的指尖劃過肌膚,輕微的癢。

秦措沈默了下,垂著眼睛問:“他也在?”

纖纖點頭。

秦措翻過她的手,又在她手心寫字。

這次纖纖很快辨認出來,縮回手,十分無語,“醋什麽醋?又不是有天大的好事慶祝,叫上許妄來吃酒席。他可是說我要他生不如死……”

她哼了聲,也把他的手拉來,在他手背上寫‘亂吃飛醋,病的不輕’。

秦措低笑。

纖纖寫完了,出了氣,又覺得他攤上那麽一個爹,實在倒黴。

秦措長臂一伸,將她撈進懷裏。

纖纖順勢依偎著他,輕輕道:“我安慰你。”

秦措不作聲。

所謂溫香軟玉在懷,香軟在後,溫暖在前。

他出生在一個冷漠的,沒有溫度的家庭。童年至少年的記憶,多半也冰冷。

直到他忍無可忍逃了出去,直到他遇見一個奇怪的少女,從此歲月變得溫柔,四季都美好,寒冬也有暖意。

只要抓住她,只要擁有她。

他什麽也不怕。

“我早就知道。”秦措說,“所以很久以前,我發誓,我長大了一定不會是他。”

纖纖說:“你不是。”

秦措抱緊她。

起初很好,他是那麽滿足。

然而,漸漸的,他敏銳地察覺白纖纖開始走神。她覺得安慰到了他,心思又飄往別處。

秦措不是滋味,“在想什麽?”

纖纖回神,“啊?”

果然。

秦措語氣微涼:“秦遠華的另一個兒子生不如死,你覺得他慘?”

“……”

纖纖坐起來,“我剛說你什麽來著?”

她搖頭,“今天,斯米克先生在xx高校有個演講,算是他的告別演講。上一代的老派銀行家,曾經的金融巨鱷,還在活躍中的沒剩幾個了……”頓了頓,“我想聽,不好意思跟你說。”

原來如此。

秦措好笑,“白小姐,對我不用這麽客氣。”

纖纖不說話。

秦措:“手機給我。”

纖纖給他。

秦措開電視,連上手機,切換斯米克先生的演講直播。

纖纖高興極了,又撲進他懷裏,雙臂纏繞他的腰,認真的表示:“一邊聽演講,一邊安慰你。”

秦措低眸。

她的眼睛清亮,如寒夜星辰。

真的,像星星啊。

他笑笑,“好。”

秦霧來到祖母家,身負重任。

父親說,讓他多陪陪祖母,不用說什麽,陪在她身邊就好,不要讓祖母孤單。

今晚是除夕夜。

祖母從來不看任何娛樂節目,可她今天開了電視,播放春節聯歡晚會,音量調到很高。

祖母非常平靜,神色正常,和以前沒什麽兩樣。

她說:“小霧,困了嗎?我帶你去房間——”

秦霧搖頭。

秦太太淡淡一笑,“不困?”

“祖母。”秦霧說,“我陪你守歲。”

秦太太怔了怔,轉過頭。

屏幕裏的主持人越振奮,節目越熱鬧,她就越沈默。

明明盯著五光十色鬧鬧騰騰的畫面,眼睛卻空洞。那些鮮艷的色彩在她的瞳孔掠過,留不住影子。

什麽也看不見,什麽也聽不見。

她能想的,只有她可悲的一生。

一步錯,步步錯。

她從沒有所謂的合家歡,這些年來,也感受不到快樂,未來的幾十年,也將如此度過。

多麽可怕。

再多的金錢挽回不了時光,改變不了過去。

她的人生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。

當秦太太回神,春節聯歡晚會結束了,時間過了午夜十二點。

她忙向旁邊看去,正對上秦霧困倦的視線。

秦太太驚道:“都這麽晚了——小霧,怎麽不叫我?”

她起身,想呼喚傭人。

小小的孩子揉著眼睛,哈欠打得眼淚都出來,又困又累,卻固執的說:“我陪你守歲。”

“傻孩子。”秦太太嘆氣,“新年已經到了。”

秦霧一怔,說:“祖母,新年快樂。”

秦太太也想說新年快樂,可說不出口,快樂兩個字,對今天的她而言,如同諷刺。

她苦笑。

“新年到了。”秦霧輕聲說。睡意席卷,他努力睜大眼睛,看向對方,“不開心的事情都在去年,所以……祖母,不要難過。”

秦太太楞住,心口酸澀。

她轉身,抹去眼角一點濕潤,然後才坐下,摸摸孩子的頭發,“我不難過。”

秦霧猶豫。

祖母看不見嗎?

她很悲傷,淚水在眼眶裏打轉,強忍著不掉落。

秦霧慢慢地擡手,抱住她。

秦太太的身體僵硬。

她總是不習慣親密的舉動。一個孩子的擁抱,都讓她無所適從。

“不要難過,小霧陪著你。”秦霧安靜的說,“……奶奶。”

分不清哪句話,哪個詞語,按下了開關。

秦太太反應過來時,已經抱著男孩失聲痛哭,她卻不想停止。

她一生都在克制,快樂要克制,悲傷也要克制,從沒有像此刻,無所顧忌地宣洩內心的痛苦。

她緊緊抱住秦霧。

恍惚之間,她突然想,或許,人生也不是黯淡無光。

她也不是孤單一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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